2002年05月13日 1730 北京 古北口
1933年1月，日本關東軍第八師團佔山海關，侵我熱河。省主席湯玉麟不戰而退，日軍佔領承德，三月份犯古北口，北望蒙古南窺北平。關麟徵將軍指揮國軍第17軍25師，星夜馳防，與日軍激戰五日，全軍盡歿。
帽兒山是古北口南門外的一處制高點，丘下有一片塚堆，一層屍身一層蘆蓆，九千英烈長眠於此。有一墳曰肉丘墳，傳說有七層蘆蓆，145團的三百六十多具忠骸葬於斯。就像清教徒的機關槍與印第安人的弓箭開仗一樣，那是一場飛機大炮與步槍大刀的對決。
七十年前的槍炮之聲已杳，當地鄉民告訴邊慎德和孟遠亭，直到現在，農作之時，偶而仍會掘出散落田野的鏽蝕軍械，可見當時的戰況慘烈。兩人在古長城上漫步，眼望西邊霞光，不由得心神蕩漾。正是有分教，萬里雄關，風鼓彤雲熾，正塊壘人間，誰能捲走千堆雪？
今天中午時分，孟遠亭領著邊慎德，參觀了正在興工的明駝基地，古樸簡約的中式建築風格，蘊釀著一片新興氣象。這正是邊學者喜歡和老孟廝混的原因之一，古戰場見證了文明的愚昧荒謬與諷刺，新基地落成的同時，卻又沐浴了希望之泉，繁複交錯的人間在這裏譜出一段耐人尋味的樂章。
圖17：古北口抗戰的報導
圖18：古北雄關舊戰場
圖19:清理戰場的慘狀
圖20：古北口長城抗戰紀念碑
“明駝人文展望基金會”，邊慎德充滿了好奇與盼望，或許今生有幸，得以行走於東方古文明新一輪起伏的長廊。但是，小邊的探索被老孟潑了一盆冷水。
從結繩記事到刀刻毛筆，再到如今的電腦網路，人類文明漫漫長路，莫非盡是治亂離合，輪迴的怪圈？人生是輪迴，命運是輪迴，歷史是輪迴。面對刁頑的人性，悵釣魚人去，射虎人遙，屠狗人無，以射虎好漢自期的大師，扔下了士大夫皓首窮經著書立說的傳統，試圖把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坐而言化為明駝計劃的起而行。老孟所嘗試的明駝基金會，只是文明興替的一個節點，孟夫子知道，人類進化之路，將是一條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長廊。
雖然在老一輩中國人的感受中，文革後的人際關係已是支離破碎，可在北歐學者的體會裏，仍有一種大異其趣的中國風。比如說，春暖了，孟老那罩著馬桶的陽光棚已經卸下大窗。邊小生這幾天沒有睡在荊家村的客房，反而毫不在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在青山綠水之中拉屎，領略一下解放肛門的風光。他請小陳在大師房中支了張便床，邊慎德當晚就和老頭兒來了個推窗共聆芭蕉雨，剪燭夜話到天明。
在老人的規劃中，神秘的哥摩拉是明駝計劃的先導計劃。明駝計劃的核心是中國文藝復興，而中國文藝復興當然離不開先秦諸子，這正是邊慎德孜孜不倦的領域。
2003年06月06日 1600 格蘭洛斯 佛里曼妥莊園
管家羅格斯先生事先雇了四位臨時助手，打點婚禮與眾學官的生活起居，婚禮當日還將招來八名鐘點工。饒是如此，還是忙得人仰馬翻。
亞歷山大˙佛里曼妥先生與瑪麗安˙漢彌爾頓女士的婚禮將於明日舉行。高級指揮官課程2001年班的11名結業學官飛抵愛丁堡，漢彌爾頓家族安排了巴士，今晚下榻莊園。學官們下車時，黃杜卿一眼就瞧見了美女群中的艾煦莉，精神抖擻的眾學官與花枝招展的眾美女對壘於莊園前院。身為女主人，艾煦莉必須暫時遏制上前擁抱的衝動，而是引領眾學官進入大屋安頓。
瑪麗安和艾煦莉招來了十幾名女友，和學官們擠滿了餐廳，看得老喬治樂不可支。飯後男女分道揚鑣，所有學官簇擁著準新郎，在鎮上酒吧度過了光棍的最後一夜。
眾學官醺醺然的返回莊園，雖然廣廈十數間，架不住人多，兩人一間。黃杜卿沒有和大家在樓上湊熱鬧，被安排獨宿於樓下書房的偏房之中。他打開大窗，溫和的海風徐徐吹來，拂亂了窗外的松痕，卻拂不去心頭的人影。
這座莊園自己已經很熟悉了，甚至有幾分在英國的家的感覺。佛里曼妥家的馬廄有幾匹阿拉伯駿馬，亞歷山大那一匹叫做宙斯，艾煦莉的是逐月，自己借用老喬治的座騎是追風。去年暑假，亞歷山大和瑪麗安訂婚，黃杜卿和兄妹二人與准新娘馳騁於蘇格蘭高地。其實在當年四月的第一個週末，兩位學官已赴愛丁堡，共聆艾煦莉在復活節音樂會的豎琴演奏。
事情明朗化是在近一年前，兩位學官再赴愛丁堡。亞歷克斯很清楚妹妹的心意，這位同志沒有參加仲夏音樂會，而是臨時開溜，回老家找瑪麗安。那是個花季的星期六，黃杜卿終於留宿艾煦莉在市內的小公寓。一百部通俗電影或小說裏，有九十九部穿插著愛情，因為，生命的互相吸引往往相悖於禮俗人情，可歌可泣。黃杜卿掙扎著告訴艾煦莉，自己身為將來可能的中國海軍艦隊指揮官，應該避免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但是艾煦莉縱入他懷中，如果翻譯成中文，她的意思是，不求天長地久，只盼此時擁有，今宵多珍重。
黃杜卿癡望著窗外，更深露重，酒意漸醒，房門打開了。蘿蔔跑到跟前，歪個小毛頭瞅著他，接著，心頭的人影閃入房中，投入懷裏。
“家裏這麼多人，佛里曼妥女士，妳好大的膽子。”
“我不在乎，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想你。”
佛里曼妥和漢彌爾頓兩個家族的賀客聚集後院，所有學官著軍禮服出席。六名英籍學官抽出配劍搭成劍廊，一對新人行禮如儀。觀禮的黃杜卿摸索著口袋，口袋中是一條項鏈，鏈墜鑲著佛里曼妥家的庇符。今天清晨，艾煦莉摘下項鍊，留在枕邊之後離去。
因為，艾煦莉知道，課程結束，除了自己的哥哥有半個月婚假以外，所有學官下週將各奔前程。她的那個他，也終將離她而去。
在亞歷山大的學習過程中，與黃上校相互切磋，黃同志盡量避免戰術方面的建議，只提供戰略思考方向的誘導和提醒。結業時亞歷山大總成績是第五名，得到指揮官證書與骷髏旗。雅各˙班傑明得到第三名，獲頒橡葉獎章。弗萊明准將約談黃杜卿，請黃理解，如果第一名女王獎頒給非國協體系的外國學官，對皇家海軍實在太尷尬。黃杜卿得到第二名，獲頒威靈頓公爵獎章，史特靈得到第一名。
2005年06月04日 北京 次渠基地
陳玲瑤皺起眉頭，將桌上那束紮著緞帶的玫瑰花一把掃到字紙簍裏。無聊，肉麻當有趣。她指揮的硬體工程師花了一個月時間，完成機房內部和聯外的佈線與測試，今天終於開始安裝第一組影子鏡像根服務器和儲存池的架構。安裝、測試，又得耗費兩個月時間，接下來軟件試運行那更是沒日沒夜的永無休止。雖然科學幫的旗號早已不存在這個凡俗人間，但是，身為宇宙漫遊者，誰能有興緻搞這種花前月下哥妹情長的把戲？那個人間廢物的將軍，居然有這種老臉皮每月此日送花，看到這束精美的花朵就令陳博士氣不打一處來，惱怒萬分。
這組所謂影子鏡像是相對於設在瑞典的真實一級網絡根服務器而言。網路世界是根據UDP協議來做信息傳送的查詢和回應，這個協議規範了512byte的長度，也規範了全世界總共13組根服務器的網路秩序，從A到M，以單個英文字母命名。這個秩序統治了整個虛擬世界，其中有四組設在美國，其他九組採用隨機技術分置於多處，其中只有一家日本機構Wide Project，一家荷蘭的RIPE NCC，以及瑞典的一家數據公司Autonomica，另外六組仍是以美國為根據地。
中國信息產業崛起時，網路世界已無空餘的陣地，這十三組根服務器沒有一組在中國。不過，雖然網路空間無國界，但是中國擁有全世界最龐大的用戶群。所以在中國陸續設立了F、I、J三組鏡像根服務器，所謂鏡像，就是同步複製真實根服務器的所有信息。第一組F是國際網協ISOC，老窩在美國維吉尼亞；第二組I就是今天施工的瑞典Autonomica；第三組J還是美國人的，VeriSign公司，總舵在加州山景市。
影子鏡像根服務器是經由特殊設計的迴路，和真實世界的中國鏡像根服務器在斷開、串聯、並聯之間切換。平時所有的信息只是悄悄流過，可是一旦網路世界大戰爆發，“褒中計劃”將有權選擇，如果互聯網發生全球大面積癱瘓，中國可以立刻切斷中國鏡像根服務器的國際接口，如此國內網點以中國鏡像根服務器為樞紐，可以由國內的域名服務器來解析，保證國內網路正常使用。這時切斷聯繫的整個中國相對於國際互聯網和美國根服務器而言，等於是一個獨立的超大型局域網。
或者，另外一個選擇是，如果中國遭到嚴重的境外網路攻擊，並且懷疑這些攻擊與外方控制的鏡像根服務器有關，可以將境內所有的域名服務器改與影子鏡像根服務器相連。中國境內的合法IP仍將暢通無阻，仍然構成一個中國網。而世界其他地區的互聯網仍然與中國原來的鏡像根服務器相聯。但是，如果想要做到欺敵與反制還擊，那麼並聯將必須欺騙原有的三組鏡像根服務器，這將是一個簡直超過人力負荷的巨大工程，而現在陳玲瑤正打算這麼幹。國內已經開始自主生產大型網路伺服器，廉價的伺服器加上政府補貼，如果能在幾年內取代SUN、ORACLE和IBM這一類美國大鱷的壟斷，一張欺騙美國根服務器的瞞天大網即將成形。
這張瞞天大網的主體是影子鏡像根服務器？不僅如此，影子鏡像根服務器是用來保障安全與欺騙真實根服務器的門戶。中國之所以能在欺騙的同時繼續運營境內網路，表面上是倚靠影子與真實的選擇切換，而真正後盾是正在佈建的北斗衛星系統。
當中國發現互聯網世界已經擁擠得毫無空餘陣地時，不可能把通訊安全寄託於境外管理，當世人以為北斗系統只是和GPS競爭的導航定位衛星時，變種人計劃的第七個子計劃賦與北斗無限制擴展功能，擴展方向主要就是瞄準通訊。目前全世界只知道北斗比GPS多了收發報文的功能，卻不知道北斗正在等待，等待快速成長的電子產業開發出負擔得起的超大帶寬收發與控制機房和衛星載體。當衛星通訊帶寬擴容到第一階段時，次渠子基地將會遍及各省。這些地面平台與天基衛星聯線，當傳統互聯網國際閘口截斷時，基於北斗的超大型局域網帶來雙保險，可選擇與境內F、I、J併聯串聯或隔斷，當隔斷時，所有境外攻擊將完全免疫。
哥摩拉小組在12年前開始投入量子計算機和可見光傳輸技術的開發，當第二階段成熟時，人類文明將發生更劇烈的改變。但是，哥摩拉的兩萬億美金經費沒有一文錢閒置，所以，技術前景必須與商業可行性匹配。當衛星通訊帶寬擴容到第二階段時，天基北斗將不止三十幾枚衛星，而是覆蓋全球的三十幾組加上備用星。二十年後的航太與電子科技將會給現代文明帶來另一番面貌，其革命性改變不亞於ARPA四十年前創建互聯網。革命性改變當然帶有中國特色，那就是，互聯網主陣地不再是那十三組根服務器，新陣地在中國地面機房與天基衛星。
原來的十三組根服務器當然可以繼續存在，只不過有線寬帶和光纖網路被淘汰之後，傳統機房將會失去前瞻發展性，只能代表原始互聯網時代的通訊協議規範，卻終將失去商業存在價值。布雷頓森林協議規範人類金融活動超過半個世紀，終將粉碎。原始互聯網規範協議也一樣，等待的是足夠的前瞻性與市場誘因。當條件成熟時，足夠共識與市場支撐將帶來新的通訊網路規範協定，這十三組根服務器在本世紀過半之前成為廢鐵。
目前還說不上什麼成就感，只能說是一份願景的期許，偏就有人來添亂。堂堂國安部中將，三番兩次跑來探望自己曾經逮捕的刑滿釋放異性人員，這種事走到那裏都說不過去。雖然趙辦有神如魔法般的權力，身為平頭百姓的自己又是褒中計劃的大樑，可是人可以避不見面，卻無法制止不讓人家每月前來拜訪。還有那些可恨的玫瑰，可恨到極點，是暗諷老娘帶刺嗎？去年向主官舉報，要求制止這種騷擾行為，現在都還記得夏蕪天一聽到投訴時的表情，那是驚訝、懷疑、和強忍住不笑出來的壓抑。他媽的有什麼好笑？老娘又不是醜得沒人要的男人婆，只不過是不屑於庸俗的男女之情而已。
主官當時拍胸保證，立刻向國安部興師問罪，消滅這種影響工作的劣行。隔了一個月，荊相印照樣被擋在門口，警衛士官也照樣躡手躡腳把中將的玫瑰捧到自己桌上。
可恨到極點，不要臉的臭男人沆瀣一氣，想到這裏陳玲瑤就得忍住不流下淚來。那個夏蕪天怎麼說來的！人家是中將，妳看我只是少將，可是人家風度非常好，直說自己是真心誠意，又說亡妻已經走了幾年，孩子也大了，就想找個鍾意的老伴。有些話現在想來還令人臉紅，虧那個傢伙有臉說，虧那個主官好意思傳話。憑什麼？進入哥摩拉以後就沒跟他說過幾句話，居然連續弦都說出口，我老了嗎？只能當老伴嗎？不是我沒人要，是我不要人而已。咦！他說鍾意我，什麼意思？
2006年8月23日 2000北京 國家大劇院音樂廳
這是此生中第五次聆賞艾煦莉在台上演奏的姿容，芳顏清減的她，令台下觀看的他心念翻湧，久久難於自已。
艾煦莉早在四個月前就已電郵告之，蘇格蘭民族樂團今年的海外巡演排了北京站。天哪！告訴過她，中國軍官的安全審查必須報告海外關係，而男女關係更是敏感。自己三年前返國後就已經主動報備，由於他優異的成績，加上陳默雷中將對英國海軍世家的補充說明，以及軍事外交的需要，上級並未禁止聯繫。但是黃杜卿很清楚政治部的立場，海軍是國際兵種，保守的軍方勉強可以接受某種程度的私人海外關係，但是，至少在可見的年月裏，對艦隊指揮官而言，是不宜出現一位英國老婆的，不論是英格蘭女人還是蘇格蘭女人。
艾煦莉在郵件中告訴過他，自己正在考慮，明年可能下嫁一位愛丁堡的律師。文字平靜婉約，但是黃杜卿完全明白言外之意，那怕只是一點點來自中國大校的示意，蘇格蘭姑娘將會撕毀婚約，武裝自己大條的神經，繼續這種沒有希望沒有終點的等待。婉轉隱約的幽怨比強風暴雨更令人心碎，相見爭如不見，身為海軍學院飛行艦長班的教務長，他必須連夜飛回大連。黃杜卿大校沒等演奏會結束，就來到樂團下榻的貴賓樓酒店，在前台留下一封給艾煦莉的信，說明無法相見，必須離去。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枉然。艾煦莉撥動豎琴的身影還在腦海盤旋，雖然他的文字無法像艾煦莉一般含蓄，但是信尾有四句話：
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
2009年05月29日 北京 次渠基地
“陳主任，荊副部長來了，他要求今天一定要見妳，說是有重要的事。”
好像還是中將，不過，反情報局長已經榮升國安部副部長了。不是每個月四號來嗎？還有好幾天呢。每個月四號準時出現的玫瑰花，證明自己仍然還有女性魅力。可是，主任抬起頭來，不禁愣住了，武警班長手中捧的不是玫瑰，是一束百合。
難道荊相印家裏出事了？雖然過去六年裏和這位神憎鬼厭的將軍總共只說過不到一百句話，雖然這些話都是些“我不想見你”，“沒什麼好聊的”，“你走吧”之類的。可是，六年如一日的嬌紅玫瑰今天忽然換了潔白的百合，陳玲瑤臉色大變，站起身來搶過百合奔向門口。
“你出什麼事了？”
“陳玲瑤博士，想請妳今天和我一起去見一位我們共同認識的人。”
荊相印臉上看不出蛛絲馬跡，可惡，搞特務的就是這個調調，半老徐娘又恢復了冷漠。
2009年05月29日 北京 海淀公安分局 拘留所
荊相印進入囚區，顯然他不是第一次回到這個地方，一點都不陌生。陳玲瑤走進那間空蕩蕩的囚室，雙腳如同被釘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動彈不得。二十年了，沒有任何改變，就是這一間囚室，三面灰牆，一面無情的欄杆，牆上一方高聳的小鐵窗，滲入一縷吝嗇的陽光。
“你又帶我來這裏做什麼？是要我見證你的懺悔麼？別混充好人嘍！”
“除了妳和梁夫人以外，我想我是唯一能讀懂妳師父的人，今天是林宜芳的二十週年忌日，妳不覺得我們應該來看看她麼？”
“你能讀懂我師父？別高抬自己了！”
一名老警察走進來，將手中的鋁盆擺在小窗下。他抬頭看著陳玲瑤，揉眼說道：
“您就是當年的小陳吧？荊部長說您今天會來。唉，妳現在是大博士了，一晃眼二十年，荊部長不說的話咱家還真認不出您。”
“你是？”
“我是拘留所所長老劉，當時我調進來當差才一年多，您來探監的時候我接待過啊！後來您自個兒也進來了，您還有印象麼？”
荊相印從提包中取出厚厚一疊文件，蹲下來掏出打火機，將一張張文件送進火盆。白百合擺在盆前，盆裏逐漸飄起青煙，青煙中只聽那老劉還在聒絮。
“每年到了五月中以後，我都會儘量把這間囚室空出來，夏部長當年還是處長，除非是在外地出差，否則每年今天他都會帶百合花來。”
這算是老套的祭拜麼？老警察的話在青煙中飄蕩，聽得並不真切。一截未燒燼的紙片隨熱浪飄起，飄到陳玲瑤面前。那是針式打印機專用的邊孔打印紙，市面上早就已經淘汰，荊相印居然還有存貨，也算是有心了。紙片上的殘跡不是文字，是一條條指令，是用古老程序語言編寫的指令。一陣陣暈眩襲來，一條條指令掠過眼前，如同鐵鎚正在一擊擊敲打，陳玲瑤艱難的伸手試圖扶住牆邊。每一行，每一行編程語言都曾經是那麼熟悉；二十年，二十年中的每一天都試圖忘記，今天卻在這錐心之地重現。那是當年科學幫編寫的北大人工智能一號軟件，BAI-01，到後來師父竟以身殉，陳玲瑤至今沒有一天能夠真正抹去心頭的記憶。
“荊部長，梁館長今年比您早兩個半小時就來過了，您今年要接陳博士，而梁館長去美國開會得趕搭飛機，她跟您通過電話了吧！”
室中陷入一片沉默，默默看著文件終於燒盡，荊相印站起身來，漸淡青煙中傳來清冷的聲音。
“誰是梁館長？這些年來你背著我都幹了些什麼？你！”
“梁館長也是你我的舊識，二十年前那位美國人類學考古專家，記得麼？你們當時在背後說人家是猶太大波妹，那位赫胥伯格小姐。赫胥伯格博士回到美國，辭掉布朗大學教職，半年之後又回來了。她進入當時還在天橋的自然博物館當研究員，後來嫁給你們北大那位才子梁君白教授，所以她現在是梁館長，梁夫人。當年妳犯了竊密和危害國家安全罪，師父死後妳在動亂之中受審，判刑。其實拘押期間外面發生了太多事，可是玲瑤，妳一直不肯給我機會說。”
“所以你們就搞這些虛情假意，好安慰自己的良心？庸俗！在科學眼裏，人間的繁文縟節根本就沒一點真實意義。人死如燈滅，我師父死了，那就是什麼都沒了，連一粒微塵都不是，不如牛糞螻蟻。你懂不懂？”
“我不懂，我只是一個軍人，中將和中士一樣，只是國家機器的一顆小螺絲釘，就是一粒渺小的微塵。身為反情報軍官，當年是我負責竊密案，是我逮捕妳師父，可是也是我通報國防科工委和國防大學這些單位來鑑別。妳師父有了學以致用，更上層樓的機會，卻在出獄前夕自殺，當時我接受不了，我無法解釋。玲瑤，雖然妳是大博士，可請妳不要笑我，專業反情報工作也得靠推理，思路必須有邏輯性。”
老警察彎身收拾地上的火盆，低著頭說道：
“當時局裏大地震，黨委和局長都因為這件怪案被降職，毀了前程。拘留所長被隔離調查，連我這個當年菜鳥都被審訊了半個月。”
老劉捧著那一盆灰燼，走出囚室時猶疑的停下步來，隔著柵欄輕聲說道：
“別怪我多嘴，陳博士，您說人死如燈滅，真的是。荊部長前些年回來，跟我說起當年事。高深的學問我聽不大懂，不過，這不是妳的錯，妳不該用二十年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折磨自己。”
凡夫俗子的話語在飄蕩，如同炭炙火紅的鋼針，直刺滿是舊創的心房，在這青煙未盡的小室中，彷彿浮現了二十年前那張不鏽鋼檯床。林宜芳美麗潔白的胴體直挺挺躺在冷冰冰的不銹鋼檯上，陳玲瑤卻似乎看到一個蜷曲在子宮裏的胎兒，包裹的羊水化為柔暈光芒。
“也許當時在你們心中，以為搞安全工作的都是東廠錦衣衛，鐵面黑心的劊子手。妳並不知道，當時我完全陷入迷惘，我不知道我是那裏做錯了，我不知道我是那裏疏忽了，竟然有一個美麗而前途光明的科學家因為我的工作而自尋死亡，半年後我找到梁館長。”
看著荊相印走出暗影來到小窗之下，那半縷陽光一削而過中將的臉龐，陳玲瑤默默的背轉過身子。
“北大人工智能一號軟件花了林宜芳幾年心血，代表她人生理想前進的方向，實驗結論卻是人類不如蟑螂。妳師父離開人世和當時的動亂無關，也不是因為遭到拘留，是因為她人生理想的幻滅，她不可能接受萬物之靈不如蟑螂。”
“如果你問心無愧，為什麼每年忌日來這裏獻花？”
荊相印撿起水泥地上的百合，走到陳玲瑤身後。
“其實我說的這些因果妳早就知道，可是妳一直拒絕面對。妳可以繼續對整個人間冷漠，妳可以繼續封閉妳自己，妳可以繼續無視於我這一粒微塵。但是，不論人類在這個世界還能存在多久，即使撇開人類文明所有的框架和座標，一加一的概念等於二，二氫加一氧可以合成水。科學的宇宙不因人類而改變，是人類在改變自己。人的世界除了科學和邏輯，還有情意感，還有與生俱來的貪嗔癡，還有揮之不去的佞妄虛。我知道，科學眼裏沒有天使魔鬼與靈魂，花獻給逝者，是撫慰還活著的人。我想告訴林宜芳，如果她二十年前沒有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將會看到她專長的網路科技正在快速改變人類文明，不知道前途是興還是亡。科學不是文明的主宰，人的世界應該由人作主。如果她今天和妳我在一起，我想她會發現一件事，是興還是亡，是人還是蟑螂，並不是由科學決定，探索科學的同時掙扎人性的枷鎖，選擇的權力目前仍然握在人類手上。”
2012年11月19日 0145 上海市 提籃橋監獄
因為工作繁忙，只有在和上海軒轅國際貿易公司打交道的時候，夏蕪天才能抽空來此借閱檔案。上海提籃橋監獄，也就是一百一十年前的上海公共租界監獄。曾經的遠東第一監，貪官戰犯盡囚於此，可是處於如今寸土寸金的上海，卻是如此不合時宜。所以前年起已停止收監新犯，準備關閉拆遷，但是檔案館保存了建國前後所有受刑人的檔案。這已經是夏蕪天第四次前來借閱，此前因為時間短促，他只能根據索引條目找到材料，請館方複印後帶回，有空時慢慢閱讀。今天不一樣, 號稱死亡之城的血染深牆即將從現實中抹去，這個歷史場景是由血淚與敢作悲歌動地哀的深沉築就，即將讓位於商業資本的開發狂潮，從此不復見於人間，所以主官１決定今晚留在此間整理材料。他鎖定的犯人包括周佛海、陳公博、褚民誼，最大條的是，陳璧君。另外，順手摘桃，他還複印了翩翩才子胡蘭成的材料，汪精衛政府文化宣傳部長。
圖21: 提籃橋監獄
夏蕪天想弄清楚汪兆銘的漢奸之辯，陳璧君又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汪陳之間只是政治婚姻的樣板夫妻，還是夫唱婦隨的革命俠侶？傳述與評說不足為據，只能回歸最簡單的事實。於是，他頗為驚訝的發現，汪精衛在抗戰勝利前一年已病亡於日本名古屋，死於體內三處舊槍傷遺留的鉛毒。那是三顆什麼樣的子彈？第二號大漢奸周佛海竟然同時領有國府中將軍階，抗戰期間協助國軍，暗通情報。然而勝利之後，天下滔滔追殺漢奸，悠悠之口，終令其瘐死獄中。第三號大漢奸陳公博自認不是漢奸而是愛國者，堅拒日本友人庇護，自願從東京飛回，從容作楚囚。臨刑前獲准謁見同囚的革命前輩陳璧君，護持了勝者镣銬下的信念與尊嚴。陳璧君本人更乾脆，終審宣判時說：“本人有受死勇氣無坐牢耐性，請改判死刑。”充滿對蔣幫的不屑，擲回無期徒刑判決書。
汪兆銘是同盟會創會元老，周佛海陳公博是中國共產黨創黨元老，這些志士曾經拎著頭顱為中國之命運奔走奮鬥，緣何被扣上歷史的污名？還有一批前兩天收到的材料，也靜靜躺在桌上，那是世紀風塵中的笑傲江湖。這幾年夏蕪天抽空尋訪陳年黨史文獻，原來汪竟然是國民黨中同情共產黨人的左派，贊同孫文的聯俄容共，與廖仲愷、宋慶齡併列為領軍人物。1927年初自法赴俄，與蘇共和斯大林交流，回國後與陳獨秀合作，在清明節當日共同發表了史上第一份國共領袖聯合宣言。
汪精衛在同盟會的資歷高於蔣介石，可是文人手中沒有槍桿子。從1927的寧漢分裂到1931年的廣州國民政府與南京分庭抗禮，竟然還搞出開除對方黨籍的節目。原來國民黨內部一直有左右路線之爭，而這兩次分裂都是由汪精衛與蔣介石領銜對幹，抗戰期間的南京汪政權與重慶併立並不新鮮，已經是連續劇第三集。白眉鷹王殷天正，光明左使向問天，莫非這中間還有私人意氣之爭？到底是反中還是反蔣？漢奸還是路線之爭？
檔案中還有宋慶齡與何香凝的書信，請陳璧君配合，因為1950年毛澤東同意特赦陳璧君。還有陳堅拒的回函，為了真象與汪先生忍辱負重的高節，陳自認無過可悔，寧可坐穿牢底。別來世事幾番新，但留汗青英烈名！漢奸？英雄？莫非真的是英雄末路，涼風索索？1959年陳璧君病逝，人間得年六十八歲。
此前在北京的查訪發現，汪氏夫妻在革命與從政的過程中，留下文件多已被運往台灣的國民黨黨史館，相信很多真相已被蔣介石的御用文人銷毀。但是，歷史仍然留下了痕跡，不僅陳璧君是個爭議性的奇女子，其母衛星朗個性豪邁，人如其名，朗朗晨星，行事更令人拍案叫絕。汪兆銘奉母之命，媒妁之言，已是一樁舊式婚姻的有婦之夫。本是馬來西亞檳城富商的陳家發現女兒心儀汪氏，極力攔阻之餘，衛星朗更遠赴新加坡，找掌門人孫文興師問罪，準備說清楚，講明白。沒想到幾席懇談之後，衛星朗不但同意女兒參加革命，自己其後更追赴東京。在同盟會最困頓之際，衛星朗也加入同盟會，盡毀家財，捐輸革命，成為革命黨中膾炙人口的母女檔。歷史波濤中迷人的浪花，緣何而今悄無聲息？
汪兆銘是著名的帥哥，民國四大美男子之一，陳璧君卻是姿容一般，而且汪當時被以方聲洞胞妹方君瑛為首的一幫仕女包圍，於老家還有一舊制髮妻，是以盡量迴避陳璧君的情意。但是陳壁君決意追隨，矢志如一。
圖22:汪兆銘與陳璧君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1910年，汪兆銘潛入京城行刺攝政王載灃，事泄被擒，留下此絕命之句。斯是時也，捕獲革命黨人必施大辟之刑，陳璧君重金買通獄卒，搶送絕命情書入獄，懇請汪氏於就義前允結一生死情約，陳甘為彼留諸陽間的孤戀之侶。汪氏大為感動，即填詞一闕回報：
別後平安否？便重逢，淒涼萬事，那堪回首。
國破家亡無窮恨，禁得此生消受？又添了離愁萬斗。
眼底心頭如昨日，訴心期夜夜常攜手。一腔血，為君剖。
淚痕淺漬雲箋透，倚寒裘循環細續，殘燈如豆。
留此餘生成底事？空令故人潺愁。愧戴卻頭顱如舊。
跋涉關河知不易，願孤魂繚護車前後。
腸已斷，歌難又。
見了汪氏詞末諄諄叮嚀的“勿留京贾祸”五字，陳璧君悲喜交集，悲的是意中人即將遭斬首，喜的是雖陰陽永隔，貞愛終有所屬。當時情勢緊迫，陳再修書白話文一封，曰：我們兩人雖被牢獄的高牆阻擋無法見面，但我感到我們的真心能穿過厚厚的高牆。我將遵從你的忠告，立即離開北京，不過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想和你商談。你我兩人已不可能舉行形式上的結婚儀式，但你我兩人從現在起，在心中宣誓結為夫婦，你看好嗎？
汪兆銘只來得及咬破手指，血書“諾”之一字回覆。這盪氣迴腸的一字血書，成就了鴛鴦俠侶海誓山盟的憑證。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1938年底汪精衛赴日，1939年南京汪政權成立，周佛海、陳公博來到南京。從那時直到今日，從北平的周作人到南京的汪政權諸人，包括胡蘭成、周佛海、陳公博、褚民誼、梅思平，都成爲全中國口誅筆伐的無耻漢奸。
周作人是學者被推成學官，而後入政，胡蘭成則是一風流儒生。明明是一睿見卓識的通學達人，文章讀來不但發人深省，亦且迴腸盪氣，能是個什麼樣的漢奸？斯人曾在汪政權負責文化宣傳，除了必須應付日本官僚以外，私人交往皆為日本儒學大師、數學家、乃至於後來得到諾貝爾獎的湯川秀樹。川端康成甚至推重胡的書法，稱古往今來全日本無人能及，而這些知識份子與軍國主義對文明的見解可說是涇渭分明。檔案還披露了一個事實，身為知識人的胡蘭成早年並未涉入現實政治，更不認識汪副總裁。直到1936年一篇評論蔣系桂系鬥爭的文章為汪賞識，也不過是開始約稿而已。胡既不是汪系嫡裔人馬，諸多見解也未必相同，南京政權期間不但頗多爭執，甚至曾於1942年底被汪下令逮捕。
當時胡難以理解，汪政府準備加入軸心國，對盟軍宣戰。直到次年他才明白，宣戰後日本交還了天津南京蘇州等八處租界, 接著汪政權以交戰國的身份收回了英法在華各租界。直到當年十月，日本心不甘情不願的宣佈廢除中日不平等條約，這時大學者才真正明白汪的苦心。不論同盟國和軸心國誰勝誰敗，汪政權和蔣政權兩面押寶，總有一個戰勝國，庶幾或可避免清末慘劇重演，日俄戰爭，列強哄搶，瓜分滿州。
國民黨御用文人批胡蘭成為漢奸，可是一線出版社為胡蘭成出書在過去四十年不曾間斷，可見台灣文化界對其人漢奸之說頗有些保留。當代青年知道胡蘭成其人的越來越少，不過，他曾經的夫人仍在國人記憶之中，被夏志清教授推評爲當代中國文學第一的張愛玲。
圖23:人間仙侶的傾城之戀
清晨三點，斗室孤燈，發黃卷帙靜悄悄躺著，熱血澎湃的激盪靜悄悄流過，一位老人二十年前蹣跚的身影靜悄悄浮現心底。就是在上海，楊浦區五角場的光禾學校，大師扶著的那位老人，楊雪生。少沾人間煙火的西畫家不也是被打成漢奸麼？殘酷人間必須是非忠即奸，非黑即白的零和遊戲麼？淪陷區幾億同胞，集體文明並不是幾億遺世獨立的終南隱士，有生老病死，有柴米油鹽，還有複雜的群己關係，幾億人得活下去。
到底什麽是漢奸？難道抗戰八年，十八年，八十年，所有淪陷區的同胞通通拎著鋤頭打鬼子當烈士？那當然孩子們就不再需要唸什麽狗屁書，烈士們也就不再需要周作人在淪陷區從事教育工作。當時在南京掃街的環衛工頭和滅火的消防隊長，抓小偷强盜的警察局長，他們領的都是南京政權的工資，到底是不是漢奸？如果他們不是，爲什麽恢復學校秩序的周作人是？
1937年7月，第一個與日本談判媾和的是北平代理市長，國軍第二十九軍副軍長秦德純。對手是日本北支那方面軍副司令，北平特別任務機關長松井久太郎。第二個與日本媾和的是蔣介石自己，1937年12月2日下午五時，蔣介石接見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請其轉告日本近衛內閣，中國全面接受調停條件。汪精衛與日本媾和，連第三名都排不上，因爲他前面還有黃膺白，還有張自忠，還有殷汝耕，還有王克敏，等等等。按中國人的二分法，漢奸族繁，不及備載。怪不得陳璧君1950年拒絕寫悔過書出獄，破口大駡蔣介石才是漢奸。
蔣介石所謂的北伐統一中國其實在大部份地區只是易幟，孫傳芳和吳佩孚雖然被打垮，可馮玉祥還是馮玉祥，閻錫山還是閻錫山，李宗仁還是李宗仁，張學良還是張學良。就更別提韓復榘、張發奎、劉湘這些小一號的了。國民黨雖然內鬥，可是無論蔣介石還是汪精衛，乃至於國民黨內部的高層智囊都很清楚，當時中國國力絕無可能與日本進行全面戰爭。蔣介石所謂空間換取時間，毛澤東所謂民族不屈意志與韌性，都只能當作全面動員的民粹口號，既無法抵擋蒙族滅宋，也不能阻止滿族滅明的外族武力入侵。
滅宋的蒙族是後來漢化最深的大型少數民族，而滅明的滿族早已融入漢族難以區分。語言文字是文化識別的第一標竿，蒙古和後金各有自己的拼音符號式語言文字，尚且漢化若斯。文字語言早已融入漢文漢語的百萬日軍打入中國，雖是強力干涉主權與施政，可就算是有千萬倭寇，稀釋進入以數億計的中國人海，歷史與文化的結局會是什麽？從滿蒙入漢的結果推想倭寇侵華，也許汪精衛會被判爲再一次民族融合的功臣，因為華夏疆域將會擴及東瀛。
日本二二六兵變之後兵部更形坐大，加快侵華腳步，廣田弘毅上台。僅僅一年後就改由林銑十郎和近衛文磨輪番組閣，這兩任內閣的陸軍大臣是同一個人，陸軍大將杉山元。此人面像憨拙，綽號笨蛋元帥，以今日觀之，笨蛋的確當之無愧。可是以他爲首的極右派軍官挾制了近衛內閣，也忽攸了那個夢想君臨中國的昭和天皇。如果杉山元不逼迫近衛文磨反悔德國的調停，如果當時的南滿株式會社在東北探到了石油，不偷襲珍珠港，今日歷史早已改寫。如果跟隨汪精衛赴香港，後來赴日媾和的高宗武和陶希聖不是騎墻派，不携帶“重光堂密約”草案重投蔣介石懷抱，今天這漢奸的冠冕恐怕得戴在別人頭上。重光堂密約只是犬養健和今井武夫漫天要價的文本，尚未經過汪氏的就地還錢，却被高陶二人拿來做爲升官晋爵的墊脚石。這一切如果，都只能說是歷史無情，後見之明。
雖然七七事變時的蔣介石汪精衛與毛澤東都無法預見日本軍部腦子裏裝的大便，竟敢在四年之後悍然掀起珍珠港事變與全面世界大戰。可是在當時面對聯共抗日的全國壓力之下，蔣介石幕後媾和失敗，只能選擇先當一個抗日英雄，免受千古駡名。誰來承受千古駡名？英雄在那裏？
二戰時期汪精衛的南京國民政府于1943年1月9日對盟國宣戰，日本付出的代價是：交還日租界，廢除此前雙方簽訂的所有條約、秘密協議與附件，而中國未派遣一兵一卒與盟軍作對。當時的周佛海已同時秘密領受重慶國民政府中將軍階，而蔣介石也密令國軍指揮官，戰事大敗時不得向日軍投降，于不得已時可向南京國民政府轄下的所謂僞軍投降，以保存實力。可是，這一切紅臉白臉唱雙簧共患難雙綫抗戰的努力，却在秋後算帳的奪權中被抹得一乾二淨。
汪精衛和陶成章一樣，終死于蔣介石暗殺之手。1935年11月1日，軍統指使斧頭幫，斧頭幫主王亞樵派出的刺客擊中汪精衛三槍，其中一彈留在骨內，醫生斷言無法活過十年。結果汪精衛因鉛毒擴散，于1944年死于名古屋。這次暗殺發生于南京的國民黨中央黨部，當時可還沒有開始全面抗戰，只是爲了派系鬥爭，槍杆子刺殺擋路的文人。那天蔣介石稱病未能出席會議。
暗殺未竟全功，軍統幷不死心。七七事變爆發，汪精衛當時擔任國民黨副總裁，與日本繼續議和的主張遭到否决，决定出走法國，以免國民黨內部分裂。雖然汪精衛發表了呼籲擁護中央的艶電，可是表面熱情送行的蔣介石幷不放心。軍統特務跟踪到法屬越南的河內，汪精衛一家正在等船赴法，包括曾仲鳴。曾仲鳴是留法學生，新婚歸國。他姐姐是清末隨同汪精衛赴北京刺殺攝政王的同盟會元老曾醒，姐夫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方聲洞的兄弟方聲濂，新婚妻子是方聲洞的小妹方君璧。汪精衛可說是曾仲鳴的老師、半父、朋友，此番辭國遠游，不但携之同行，而且將借用的法商別墅二樓主臥室讓給了這對年輕夫妻。
軍統的刺客翻陽臺爬上二樓，進入主臥行刺。曾仲鳴腹部被輪盤輕機槍打成了蜂窩，他死前只來得及留下三句話：“國事有先生，家事有姆媽，我沒什麽放不下心。”曾仲鳴口中的姆媽，指得是馬來籍奇女子，同盟會元老，汪夫人陳璧君。
跟隨蔣介石到臺灣的國民黨人有很多成爲愚忠之民，已不知民主與自覺爲何義，對所謂領袖的愚忠可能難以相信這段不光彩的暗殺。領頭的刺客後來在臺灣頗有點名氣，就是長期擔任臺北市警察局長的王魯翹。根據情報檔案，他的兒子子承父業，臺北市警察局長王卓鈞，後來任臺灣警政署長。
陣陣歷史波濤，如同連番錐擊，令夏蕪天如中巨杵，身心俱疲。現實中的國共兩黨宣傳機器竟然都未提及一段陳年秘辛：不論是尼布楚條約還是雅克薩條約，乃至於清末八國聯軍辛丑條約，所有喪權失地的不平等條約都是槍炮打出來的，滿州和外蒙特殊化卻未費一槍一彈，早在1912年就埋下伏筆。
從明治維新到二十一世紀，日本右派一直把俄羅斯當成亞洲唯一對手，中國根本不是一個量級。早在十九世紀黑龍會就鼓動滿蒙特殊化，為日本創造前沿縱深，拓展腹地。1911年辛亥雙十革命，革命軍轉戰四方，當與北洋新軍對峙的戰局呈現膠著時，華僑捐輸的血液已遠不足敷軍費糧餉之需，內田良平和北一輝的私人捐輸也是杯水車薪。內田良平負責拉皮條，與日本政界實力派接洽，孫文和黃興提出軍援同盟會兩千萬日元。按當時幣值這可是天文數字的鉅款，為此南京臨時政府發出正式委任狀，聘請內田良平為外交顧問。
正式委任狀！這和二十幾年後汪政府的日籍顧問有何不同？是有一點不同，同盟會是為了軍費主動賣地，汪政權是為已成事實的淪陷區討價還價。當時還有個一起拉皮條的日本政客森恪，操辦放款的政客是井上馨和山縣有朋。這些日本大咖都是些什麼人？一文一武，井上馨是長州藩文臣謀士家族出身，藩主秘密送往英國留學五童生之一，伊藤博文的同學，共同締造明治維新的元勳，脫亞入歐論圖謀晉身列強的始作俑者。山縣有朋是長州藩武士出身，以參謀總長軍人身份後來成為首相。從諸侯時代到二戰之後，長州藩出身的武將派系一直控制著日本陸軍。拉皮條的森恪不是一般政客，攫取滿蒙控制中國的東亞新秩序就是這廝提出來的。還有那位私人募款的北一輝，倒可說是中國文化之友，他後來並不完全認同孫文的全盤西化，認為盡失中國傳統的民族魂，不但收養革命元老譚人鳳之子，而且夫妻矢志歸化中國。
成王敗寇，到底什麼是英雄偉人？什麼是漢奸豬狗？兩千萬日元鉅款背後的協議是日本助同盟會推翻滿清締造共和，新中國將滿人老家的關外讓予日本，也就是滿州，東三省。河東節度使石敬塘乞援契丹，割讓燕雲十六州，終於滅了大唐，正式開啟五代十國的篇章。一古一今，能說孫文是兒皇帝，兒總統麼？孫文不但未擔罵名而且後來成為國共兩黨共推的偉人，竟然是因為這筆鉅款的大部份來不及撥出。
1912年2月11日，袁世凱出賣清廷，與革命軍達成南北議和，宣統遜位。但是，第一筆軍援此時已經撥出。黑龍會擔保，三井物產株式會社上海支店撥款三百萬元，中方實際收到一百五十萬元。
這一百五十萬元的代價慘重，雖然中止的合同不致於立賣滿州, 但是大清甫亡，百廢待興，同盟會根本無力償還，只能把國產拱手讓給日本人作抵。那就是，漢陽鋼廠、大冶鐵礦、萍鄉煤礦三位一體，晚清中興名臣，湖廣總督張之洞的嘔心瀝血之作。這個複合體是當時中國唯一的基礎重工業，鋼鐵年產量六萬餘噸，佔全國百分之九十以上。
六萬噸？放眼今日中國年產十億噸的產能過賸，面對這些陳年舊史，曾有多少中國人掩卷嘆息？主官１待了整夜，竟不知天之將明。怪不得，怪不得十三年前H1一提起汪兆銘陳璧君的漢奸說就勃然大怒。思映的太叔公林覺民負笈東瀛，就是在慶應大學期間加入同盟會，當然會知道不少點點滴滴。怪不得當年國民黨審判陳璧君時她昂首痛駁：【日寇侵略，國土淪喪，人民遭殃，這是蔣介石的責任，還是汪先生的責任？說汪先生賣國？重慶統治下的地區，由不得汪先生去賣。南京統治下的地區，是日本人的占領區，並無寸土是汪先生斷送的，相反只有從敵人手中奪回權利，還有什麽國可賣？汪先生創導和平運動，赤手收回淪陷區，如今完璧歸還國家，何罪之有？】
1944年冬，汪精衛病逝，1945年五月，歐戰結束，太平洋戰局也急轉直下。唯獨中國戰場，雖然有美械裝備輜重與空軍的大量援助，日軍側翼仍由緬甸突入雲南，正面已由湖北直叩三峽。重慶國民政府早已規劃了再度搬家，陪都已準備往高山環繞的康定轉移，而先遣小組正在迪化籌備，也就是現在新疆的烏魯木齊。可以這樣說，在二戰時期的中國戰區，日本海軍只是封鎖阻絕的配角。如果沒有蘇聯對東亞的戰略鉗制，如果不是1941年爆發的太平洋戰爭吸走了大批精銳關東軍和日本的資源，蔣介石早在1944年就被打到迪化，1945年應該已經在粟特騎駱駝了。
說起抗戰時期的汪政權，汪精衛從重慶出走時所發的艶電說得很明白，“兄爲其易。我爲其難。”汪比蔣大四歲，稱蔣爲兄只是文人的客氣。汪這個做大哥的應挑艱難，當民族英雄出頭領導抗戰就像岳飛一樣，那畢竟是難中之易。像秦檜一樣主和承當千秋駡名，却是難中之難，誰堪以擔？所謂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世人皆道污泥醜，那知蓮花出污泥？
黎明的曙光射入斗室，主官１開始收拾桌面，將資料裝入公文箱內，箱中滑出一本舊書，《中日戰爭時期通敵內幕》。這是一本研究抗戰期間汪政權的專著，作者是一位美國人，John Hunter Boyle，歷史教授。大儒陳寅恪和名將李宗仁敢冒天下之大不諱，為汪氏作出不平之鳴。可國共兩黨都早已將汪系人馬定性為漢奸，或許是出於政治需要，但是這本發黃的舊書早在1978年就已由商務印書館翻譯出版發行。雖然在台灣的國民黨始終一口咬定，堅持洗腦教育的漢奸說，金雄白的權威著作被嚴厲查禁。至少國內分得清，民粹歸民粹，史實歸史實，這本書的出版使得文革之後的學術探索之路重現曙光。主官１對鮑爾教授這本書第473頁的結論記憶深刻，或許可爲此歷史公案的一方之解：
“汪政府和同時的法國維基政府相似，｛當他們認爲軸心國會取得勝利時，他們設法爲自己的國家在[新秩序]中取得一席較爲有利的地位。當戰爭勝利誰屬已經沒有把握的時候，他采取哄騙、拖延的辦法來避開日本的勒索，幷且多少爲自己的管轄區保持一些自治的格局。｝
太平洋戰爭爆發以後，走投無路的日本人不得不開始重視汪政權的勢力，汪就越來越有可能爲同胞爭取到生存保障，拖延敵軍進攻。在享有中國物産和資源方面同日本人競爭。在汪看來，簽訂一些協議和條約，都是一種競爭的方法。一旦戰爭結束，假如同盟國獲勝，反正這些條約也不過是一堆廢紙而已。汪出走時留函給蔣說：從此以後他要挑起較重的擔子，讓蔣挑較輕的。究竟這封信有沒有感動過蔣則很難說，但是汪在此後六年的餘生裏，的確是挑起了很重的擔子，這一點是十分明顯的。”
1945年戰爭結束，陳公博謝絕友人庇護，自日本一笑飛回作楚囚。有種，有種之人當然只能面對槍斃的結局。
1946年6月3日，陳公博槍決於蘇州獅子口監獄刑場，獄卒提刑時陳先生提筆正要寫下最後三個字。那是一幅對子：“大海有真能容之量，明月以不爲心。”
1946年8月23日, 褚民誼槍決於蘇州獅子口監獄刑場.
1948年2月28日, 周佛海瘐死於上海提籃橋監獄。
1959年6月17日, 陳璧君坐穿牢底, 病亡於上海提籃橋監獄。
胡蘭成既是學者文人，對蔣介石的權力沒有現實威脅，算是得到一些斯文禮遇，沒有被清算到底。他躲藏幾年之後復出，在港台日三地講學，1981年7月25日病故於東京，執紼者八大家，盡為日本學界文壇巨擘。
叛蔣投汪又叛汪投蔣背後捅刀的反覆小人陶希聖，後來成為御用時事匪情評論家，台灣家喻戶曉的人物。
在越南河內誤擊副車曾仲鳴的那位軍統特務王魯翹，後來在台北鬧市街頭被車撞死，成爲疑案。
楊雲生來到上海的光禾中小學，擔任美術老師，接任校長。內戰繼起，這位校長沾著漢奸與老國民黨同路人的嫌疑。
光禾學校今日仍在，就在上海市楊浦區五角場，老畫家也還在，主官１接到的最新報告，百歲老人出現阿茲海默症狀，只能待在養老院裏。
天，都亮了。主官１收拾公文箱，站起身來環視這座待拆的監獄。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
2012年10月06日 2200黃海 大連號航空母艦
艦隊指揮官黃杜卿少將和艦長徐錚大校走過第四層甲板，洗衣房旁邊住艙傳來小聲的竊竊私語，還有陣陣鼾聲，是一小批補充上艦的新入役水兵。這是大連號航空母艦列裝後第四次出航，充滿了興奮與外界的關注。少將不想打擾這些緊張的新兵，政委有時會在新兵住艙播放一些軟性歌曲，讓他們在思鄉與想念家中女友的拍打中安然入夢。黃杜卿停下腳步，“今宵多珍重”的歌聲輕而清澈的在走廊流浪。他怔在那裏呆立了一會，然後悄悄走過通道，命令艦長繼續巡視各艙，自己邁向上層甲板。
外購改裝的大連號成為以訓練為主實戰為輔的第一艘航母，初期任務是母艦單艦的各種試驗科目，然後是艦隊協同的磨合訓練。艦隊訓練科目極其繁重，因為它的任務關乎中國海軍前途，它的訓練將為三年後國產大型航母艦隊打下堅實的基礎。
見到指揮官巡視，值更哨肅立敬禮，少將沿著飛行甲板走到艦尾。四部蒸氣輪機推動巨大的螺旋槳，在黝黑海面翻攪起大浪，大浪化為千千萬萬綿密的白色泡沫，迴旋著逐漸消逝於遠方。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今宵多珍重”的詞曲彷彿穿透了甲板，仍然倘佯在耳際。
黃杜卿癡望著遠颺的泡沫，大連號航母訓練艦隊啣令出航，全軍上下意興風發，戰志昂揚。正是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但是，家族代代相傳一百二十年的國仇家恨，指揮官承先啟後的機密使命，卻無法告之艾煦莉。或許，數十年後的中國海軍能夠接納異國情鴛，但是，人生卻有這麼多蝕心的抉擇，這麼多無奈的等不起。千千萬萬的抉擇與等不起，終將如同這些泡沫，颺向不知何處的遠方，留不下半縷痕跡。這段兩地相思的情愛，炙煉靈魂的情愛，也終將如同今夜星辰，墜落遠方。
如果明天氣候良好，從基地起飛的殲15重型艦載戰鬥機將會來到艦隊上空，進行首次輕載著艦試驗。黃杜卿少將還在癡癡想望，綴著佛里曼妥家族庇符的項鍊滑出他手心，落入艦尾湍流，轉瞬間消失了蹤影。
2013年01月28日 0735 密雲水庫 荊家村 夏蕪天的小院
榆樹的枯枝裹著殘雪，深冬的早晨透著寒意，夏蕪天緩緩放下衛星電話，大洋彼岸，恐龍小組驚傳秋瑾夢回軒亭口的消息。
梢頭獨佔一枝春 嫩綠嫣紅恁媚人
攀折慘遭無情手 未隨流水落紅塵
莫懷薄倖惹傷心 落花無主任飄零
鴻魚望斷無蹤影 向誰鳴咽訴不平
電腦傳出與林思映訂情時相送遣懷的歌曲，雪裹殘妝的樹枝迎風亂顫，敲打著窗格。夏蕪天此時心中想的是，查閱汪氏生平檔案，發現胡適曾經說過，生為女兒身，當嫁汪兆銘。百年後的自己生為男兒身，必娶林思映。然而，天機卻是如此殘酷，再轟轟烈烈的愛情，也不過是顫落的雪花，無聲無息的消融於這片無情大地。再純潔莊嚴的誓言，也不過是窗格上鐫刻的凝霜，雖然晶瑩，卻如同朝露一般，終將在陽光照射下消失得緲無蹤影。什麼是須臾？什麼是永遠？刻骨銘心的念想，只能化為深情無聲的慟，換來人間無情有聲的嘆息。
2013年04月17日 密雲水庫 小平房
孟遠亭艱難放下手中的類固醇噴劑，他粗重的喘息聲如同一隻破了縫的風箱，淩一夫取過他身前的報告，放在床邊的小櫃上。根據蘋果公司2012年的年度財報，自2001年發佈第一代產品至今，ipod累積銷售77,000,000台，自2010年發佈第一代產品至今，ipad在美國累計銷售134,000,000台，iphone累積銷售266,000,000台。
當淩一夫報出messenger, skype, twitter, facebook,line,youtube這些巨頭的帳戶人數時，大師只是怔怔的望著窗外。或許，在窗子的另一邊，風景獨好。
2013年11月20日 1700 維吉尼亞州山區 Basye-Bryce Mountain
又是感恩節假期，又來到這楓葉滿湖，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莫知非緩緩放下衛星電話，大洋彼岸，驚傳諸葛星殞五丈原的消息。
音樂斷時
悲不斷
如藕絲
你立在雨中
你立在波上
倒影翩翩
成一朵白蓮
在水中央 在水中央
我是負傷的泳者
只為采一朵蓮影
泅泳整個夏天
仍漾漾 仍漾漾
仍藻間流浪
仍夢見採蓮
最美的一朵
最遠的一朵
莫可奈何 你是那蓮
仍立在雨裡
仍立在霧裡
仍是荏近荏遠 奇幻的蓮
仍展著去年仲夏的白豔
我已溺斃 我已忘記
自己是水鬼
忘記你是一朵水神
這只是秋
蓮已凋盡
這是詩人留下的詠嘆，興乎詩意，嘆盡蒼白。那份蒼白的美感意猶未盡，浪漫的丰采卻倏爾弦斷。莫知非緩步走出小屋，來到湖邊，四野無人，他面對一湖秋水，開始笑。不是微笑，不是大笑，他面帶笑容，放聲高歌，其聲嘔啞嘲哳，難以為聽。大師已遠，千古風流人物，終歸塵土，是悲，是喜，是別離。享受孤獨的道路上，從此再無知遇。
哥摩拉計劃進入倒數計時，莫知非先後婉拒了密西根大學安娜堡校區和普林斯頓的社會學系正教授聘書。但是，這些社會學重鎮和他之間已建立牢不可破的學術聯繫，也使得他眺望山下的視角更加鮮明。山下人間的景像，正是落日風迴星條旗。
這幾天假期不是為了臭皮囊的休憩，他必須澄清思緒，再一次檢視自己為一生志業奉獻的心意。哥摩拉的戰志，在於破除人間的迴旋與體念天機，在於為重整慾望與理性平衡的明駝計劃打下根基。他必須堅定信念，護持內心的忍情與無心。因為，唯有無情與忍心，才能盡閱人間有心的多情。
2031年03月30日 1430 印第安那州 辛辛那提市 Amberley 陸偉格府
“所以，陸伯伯，有的同志志行高潔，有的同志力扛重鼎，我姑姑和姑丈歷盡劫難的故事，不可避免的令人魂牽夢縈，而祖師爺爺孟遠亭則是壯志未酬英魂已遠。孟師祖離世惹得我姑丈悲苦自憐，從他的身世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