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还是宝姐姐?

          昨天大雪,突然就想起了“空着山中高士晶雪”,然后又想起了“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然后又想了宝黛钗这话题。且不男生“你会选择林妹妹是宝姐姐”,我姑娘,你愿意是林妹妹是宝姐姐?

            什么林妹妹是哭哭啼啼,小心眼?有的还颇使人厌。我初中时候的理解是,林妹妹很自卑,很没有安全感。寄人篱下,凡事都得小心翼翼,更可怕的是那个有着杨贵妃风姿的宝姐姐的存在。宝姐姐的漂亮,林妹妹应该也是知道的,但是还不足以是威胁。在我看来,成为林妹妹心病的,当是那跟“宝玉”相配的“金锁”。金玉良缘在人们看来就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所以林妹妹动辄拿“金锁”来刺激(其实是试探吧)宝玉。而宝玉每次必然被刺激到,多少次要砸了那“劳什子”,弄得贾府上下鸡犬不宁。宝姐姐自信,有安全感。有母亲兄长在,从小大户人家教育得也好,相貌品质贾府上下无人不夸。总之,林妹妹多么小气,宝姐姐多么大方。

           可是,越长大,我越觉得,有安全感的人是林妹妹,没有安全感的人是宝姐姐。每次宝玉挨了打受了伤,宝姐姐总是人多的时候送去了药。但是林妹妹不同。她总是在人们都走了,留宝玉一个人的时候,带着哭红的眼睛缓缓飘来。林妹妹痛着宝玉的痛,一句“从此你就改了吧”,是嗔怪也是心疼。林妹妹似乎一直折磨着宝玉,说自己要回去,说让宝玉找那有金锁的,故意躲着他不理他,故意和他怄气。可怜个宝玉,哪次不是又癫又狂。直到互诉衷肠,表明心迹,林妹妹方才少了些猜忌,多了些安心。其实,若不是林妹妹知道自己在宝玉心中的地位,她怎么会说恼就恼,说变脸就变脸。宝玉几次摔宝玉,林妹妹心里当是很高兴的。是啊,有那么一个人,你是他的全世界,而他为了你可以得罪全世界,可以冒犯全世界。为什么说宝姐姐没有安全感呢?出于女人敏感的天性和神奇的第六感,宝姐姐怎么能不知道黛玉在宝玉心目中的份量。可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宝兄弟”好,劝他走仕途正路,劝他上进。宝兄弟几次不给面子,宝钗依然笑着,不着痕迹地给自己台阶下,让人不得不佩服。温柔贤惠端庄大方,她几乎征服了贾府所有人,但是(但是总有但是), 她就是没有征服得了宝玉。因为没有安全感,没有宝玉对黛玉的那种看似毫无理由的不能解释的感情,所以她从来不曾任性,人们也从来不曾见她哭闹耍小性儿的样子。

           宝玉更爱谁?如果一定要说“更”,那定然是林妹妹了。但是宝玉难道没有对宝姐姐动过心吗?我想是有的吧。宝玉也不只一次看宝姐姐看呆了。但是宝姐姐永远是世俗中的宝姐姐,她符合一切正常人类的审美标准,符合男人对人生伴侣的期待。难道不是吗?你看白素贞,她帮许仙开了药店;你看田螺姑娘,她乖乖地做好饭收拾好屋子就不哭不闹地回到田螺里。好吧,这些都是传说。你看赵敏,与父兄一刀两断,无数次救无忌哥哥于危难;你看王姑娘,苦读兵书,只为了表哥慕容复能成就复国大业。好吧,这些都是小说。你看勃尔帖夫人,甘愿自己被敌人所禽,保护铁木真逃出追捕;你看佘太君,带着一批女将,守卫着大宋江山。林妹妹或许根本不知道生活的样子。不知道大观园外的芸芸众生如何度日。绫罗绸缎并不是从天而降,没有贾府就没有怡红公子,没有终日吟诗作赋的日子。林妹妹永远是柔弱的,她要世界都顺着她,宠着她,殊不知,全世界宠着她的只有宝玉一人。而宝玉是连自己都罩不住的。

            那为什么是更爱林妹妹?于宝玉来说,林妹妹是“世外仙姝”,而宝姐姐是“山中高士”。对于宝姐姐,他充满了敬佩,对于林妹妹,他是由衷的怜惜和疼爱。可是,“空对着”,是宝钗的寂寞,因为宝玉对林妹妹“终不忘”。和宝钗结婚后(依据我看的版本),宝玉整日睡在外间,只希望林妹妹入梦,可是林妹妹始终不曾入梦。宝钗竟然也就忍了。是因为了解宝玉吗?是因为天性的宽容吗?是因为对林妹妹的同情吗?这种“敬佩”和“怜惜”相对抗的感情,让我想起了张无忌对于赵敏和周芷若。张无忌跟宝玉很像的一点就是多情而无主见。到了后来,他将他对周芷若的感情也归结为“敬佩”,而赵敏才是让他爱也不能恨也不能抛下江山只为她画眉的小妖女。

             在我看来,宝玉更爱林妹妹因为林妹妹才是懂他的人。宝玉的古怪,宝玉对于仕途经济的厌恶,宝玉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只有林妹妹能懂。宝姐姐看似得体大方,可是她永远没有走进宝玉的精神世界。就像老友记的罗斯,他也曾在瑞秋和另一个女人之间徘徊。在两个好朋友的帮助下,他列了个单子比较瑞秋和另一个女人的优点和缺点。另一个女人有很长一串优点,而瑞秋有很长一串缺点,可是,瑞秋的优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是瑞秋”。不用再说什么别的了,她是瑞秋,仅此而已。瑞秋是他的理想,他从中学时期就喜欢的女孩。吵过,闹过,结了婚又离婚,可是闹来闹去,感情却越来越深。宝玉和黛玉又何尝不是?今天这个怄得发了癫,明天那个气得犯了痴,成天要死要活要出家,闹来闹去,却心里暗许终身。这样的疯癫,这样的哭闹,永远不会在宝钗身上发生。

            那么再来说,谁更爱宝玉?其实比较这个很难比较。林妹妹爱宝玉,用整个生命去爱,还好宝玉都懂,“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不过终是不放心,终是拼掉了一条小命。宝姐姐爱宝玉,用理智去爱,这种爱就像贾政对宝玉的爱。或者,用现在比较流行的一个观点来说,林妹妹适合谈恋爱,宝姐姐适合结婚。可是,这个观点本身不是很不厚道吗?宝姐姐的隐忍都没有白费,她终是成了宝二奶奶。记得宝钗似乎是有进宫做娘娘的志向的,做娘娘不成,宝二奶奶也是很好的选择。又好像记得有人说,就凭这句“钗在奁中待时飞”,宝钗后来当是嫁与贾雨村了。如果说林妹妹多的是心眼,那么宝姐姐多的是心计。可是我觉得这么说多少有点不公平。宝钗再有心计再功利,看到宝玉心里永远住着一个林妹妹,不知道暗地里的泪水又有多少。

               突然想起,绛珠仙草此生是用泪水来报灌溉之恩的。可是,如果我是神瑛侍者,我要对她说,“灌溉你这株仙草的,不只是甘露,还有我每天看见你的欢欣。如果你要报恩,你这些泪水是不够的,你要用一生的欢乐陪伴我,到我终老,方才算是报恩。”

            又突然想起,有学者说,林薛二人本是一体,就像甄宝玉和贾宝玉一样。那么对于男生来说,那样最好了:有个姑娘,像林妹妹一样,用整个生命爱着你,与你有灵魂的契合,又像宝姐姐一样,用温柔贤惠爱着你,与你共度这尘世纷纷扰扰的生活,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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